发布日期：2021-10-26

 

友邦人寿保险有限公司 吴浩礼 孙磊 郑毅捷

 

    一、流动性风险管理的重要性

 

    流动性风险是指保险公司无法及时获得充足资金或无法及时以合理成本获得充足资金,以支付到期债务或履行其他支付义务的风险。流动性风险与偿付能力风险相关但又不同，一家偿付能力充足的保险公司，仍有可能因为流动性风险管理不善，影响企业正常经营，甚至在极端情况下造成灾难性后果。

 

    流动性风险对于寿险公司来说，通常被认为是一个低概率、高影响的尾部事件。一方面，寿险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往往先接受保费，再将保费投资于资产取得收益，最终在一段时间之后支付赔偿的过程，这意味着寿险公司几乎总是持有一定数量的现金及可变现资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满足赔付及其他支出需求。另一方面，世界各国寿险公司由于流动性问题陷入经营困难、需要监管机构介入的案例却时有发生，如1999年通用美国人寿公司①因为信用降级触发担保投资合同提前赎回需求，2008年美国国际集团因为信用违约掉期市值波动造成巨额保证金需求等等。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高峰期，一些国家政府及监管机构相继出台限制人员聚集、暂时关闭金融市场、宽限保费逾期缴费期等举措，也使当地寿险公司短时间内承受了极大的流动性压力。

 

    就国内市场而言，流动性风险是寿险行业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风险，目前影响寿险公司流动性的重要因素有以下几点：

 

    ●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造成保费收入下降，退保金支出上升；

 

    ● 中短存续期产品集中到期造成满期金给付压力；

 

    ● 低利率环境及激烈的产品竞争促使公司为了提升投资收益而不断增加非流动投资资产（如私募股权、房地产等）；

 

    ● 寿险公司对于一些大类资产（如中长期国债）的投资端策略趋同，在极端市场情况下，易产生“单边市场”，引发市场流动性问题。

 

    除行业因素外，各家寿险公司的经营模式与业务特征决定了自身流动性风险的大小，这些特征包括：公司架构、风险偏好、产品策略、投资策略、内外部融资能力等。

 

    对于流动性风险管理，友邦人寿建立了完善的管理体系，充分识别流动性来源与需求、根据不同的时间跨度，将流动性管理分为每日流动性与结构性流动性两个维度，并建立相应的预测及压力测试模型，设置了流动性充足率限额。在流动性风险管理工具方面，友邦采用市场流动性估计模型LQA，对投资资产可变现量进行建模，提升流动性来源评估精度。此外，为了应对流动性突发事件，友邦人寿还制定了详尽的流动性应对计划，明确流动性危机下可使用的管理工具、决策流程、制约因素等细节，确保在有需要时能有序开展流动性危机应对工作。下面我们对友邦人寿流动性风险管理体系中一些重点内容逐一进行介绍。

 

    二、流动性风险管理框架

 

    友邦人寿的流动性风险管理框架由风险治理、风险战略、风险管理流程、风险披露四个环节组成。流动性风险治理明确了友邦人寿董事会对公司流动性风险管理承担主要责任，负责制定公司流动性风险原则与容忍度等流动性风险战略、审批公司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并授权下辖董事会风险委员会监督公司流动性风险管理实施情况。友邦人寿首席财务官为公司流动性风险责任人，负责统筹协调各相关部门依据流动性管理办法，开展流动性管理工作。资金管理部作为流动性风险管理第一道防线，负责具体实施流动性风险管理流程，风险管理部作为第二道防线，对流动性风险管理进行监督。

 

    流动性风险流程分为识别、计量与限额、决策与管理等步骤，其中风险识别、计量与限额由风险管理部提议、公司财务风险委员会审议、董事会审批通过，确保风险计量方法的客观性与独立性。资金管理部负责执行风险计量，在确保满足风险限额的前提下，对流动性风险进行决策，主要体现在如何因应流动性需求调配流动性来源。资金管理部同时负责制定公司流动性应急计划，确保计划可行性。流动性风险披露包括定期董事会及管理层报告，以及监管报告等。

 

    三、流动性风险识别与评估

 

    流动性来源包括所有内部和外部能够在规定时间期限内取得并转化为现金的资金与协议安排。友邦人寿将流动性来源依据获取的确定程度，及转化为现金所需时间，进一步细分为主要、次要和应急流动性来源。主要流动性来源是指公司确信在极短时间内能够变现的资源，具体包括在经营及投资账户中的现金、保费收入、投资资产现金流入、确认的投资资产出售、确认的资本注入等。次要流动性资源是指公司有很大把握在一定时期内变现的资源，具体包括无担保且可供出售的投资资产、回购协议、银行授信、计划中的资本注入等。应急流动性来源是指在取得资金的可能性或及时性方面存在重大不确定性，往往需要经营管理层、董事会采取特别行动，或需要与外部利益相关方沟通协调等流程，比如临时性融资安排等。

 

    流动性需求包括所有需要在规定时间期限内以现金偿付的现有及合理预估的债务，包括保单支付（理赔、退保、满期、红利等）、销售渠道支付、应付款项、资本流出、确认的投资资产购买或再投资、回购协议到期、用于衍生品等现金抵押的需求。

 

    流动性充足率是衡量规定时间内流动性来源是否足以满足流动性需求的主要流动性风险指标。在对流动性充足率进行评估时（及对流动性来源和需求进行识别时），必须确保充分反映与之适用的约束条件。举例来说，如果流动性来源在分账户之间转移受到法律法规约束或公司内部限制，则流动性充足率必须在各分账户中独立评估与管理。

 

 

    在评估流动性充足率时，友邦人寿主要关注两个时间跨度：“每日流动性风险管理”用来评估公司未来两周的流动性状况，“结构性流动性风险管理”对公司未来十二个月的流动性状况进行评估。通过对流动性充足率的定期监测，使公司能够提前识别潜在流动性风险，让公司管理层有充足的时间采取预防性措施或实施应急处置预案。

 

    四、每日流动性风险管理

 

    每日流动性风险贯穿在开展保险经营、投融资等日常活动过程中。友邦人寿明确每日流动性风险管理的目的是通过积极管理流动性资源，确保公司能够完全满足每日流动性需求，并以此为基础尽可能将流动性资源转化为投资资产，提高投资收益。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是公司能够充分理解、分析每日流动性需求情况，积极管理流动性资源以匹配流动性需求。一般来说，公司每日流动性需求的规律呈现出以下特征：

 

    ● 高频，如理赔、退保款需每日支付，当遭遇重大理赔、集中退保等极限情况，支付需求额会出现急剧起伏；

 

    ● 单笔大金额但时间固定、次数有限的支付需求，如分红、佣金、工资和税款；

 

    ● 发生金额和时间都存在不确定性的支付需求，比如取决于金融市场行情和不同结算规则而产生变化的投资结算款拨付需要。

 

    友邦人寿对每日流动性风险管理要求每日滚动预测未来连续十个工作日的流动性来源和需求，即对T+0至T+9每日流动性充足率做出评估。实际操作中，精确预测每日流动性资源与需求是十分困难的，比如，除了自动转账扣款外，保单持有人缴纳续期保费的具体时点往往是不固定的，如果简单使用保单周年日预测续期保费，则有可能造成重大偏差。友邦人寿通过多种手段提升每日流动性预测精度，具体包括：

 

    ● 通过投资系统与财务系统，确保完整、准确地反映各类确定性高的流动性资源及需求，比如现金、投资资产现金流入、费用等。

 

    ● 通过历史经验，预测波动性较大的流动性资源及需求，如保费收入、理赔支出等。

 

    ● 定期对预测值与实际值进行回溯分析，改善预测方法。

 

    ● 在预测的流动性需求上按一定比例附加预测偏差，较保守地反映可能面对的流动性需求。附加的预测偏差比例随回溯分析定期调整，比如过往一段时间内预测值接近实际值，则未来附加预测偏差比例将减小，反之则增大。

 

    资金管理部每一个工作日负责测算未来两周的每日流动性充足率，将评估结果与资产管理中心共享，作为投资经理进行投资规划的参考依据。当发现主要流动性来源的流动性充足率在未来一个工作日低于100%；或考虑了通过次级流动性来源来补充主要流动性来源后，流动性充足率未来两周的任一工作日仍低于100%的情况时，资金管理部将根据公司流动性应急计划，建议可行的流动性补救方案，并及时向公司管理层进行情况汇报，要求批准实施方案。

 

    五、结构性流动性风险管理

 

    友邦人寿每季度对未来十二个月的流动性资源及需求进行预测及实施压力测试，识别因资产负债结构性因素形成的流动性风险。与每日流动性预测不同的是，结构性流动性风险因为时间跨度拉长，可以忽略现金流具体时点，因此能够借助于公司最优假设下的资产与负债现金流作为预测基础。

 

    在此基础上，友邦人寿依据自身业务特征，制定了正常波动及极端事件两种流动性风险压力场景。正常波动场景中，考虑公司在资产与负债端均遭遇十年一遇的不利偏差情景。极端事件则模拟公司因重大事件，造成新业务下降、集中退保、可变现资产价值下跌等不利因素的组合情景。

 

    在匹配流动性需求时，投资资产的变现能力是补充流动性来源的重要手段，寿险公司通过灵活运用无担保且可供变现出售的资产，可增加次要流动性来源，以适时弥补主要流动性来源可能出现不足的情形。另一方面，如何客观评估投资资产的变现能力，也成为预测流动性充足率时避不开的一个难点。一个较常见的方法是针对不同资产类别，施加一个可变现因子。一些较为先进的模型则将变现因子依据资产的信用质量、期限等因素进行进一步细分。但这些方法与投资资产在市场交易行为是脱节的，简单来说，一个高信用评级的资产并不一定代表其具有更高的变现能力，而在市场流动性状况发生重大变更时，基于信用评级的静态因子亦无法及时反映流动性风险的变化情况。

 

    友邦人寿在对投资资产变现建模时，创新地使用了彭博②的LQA指标，依据资产交易量，买入/卖出价差等市场信息，预测投资资产的可变现量与变现周期，实现了投资资产可变现预测与市场交易行为一致。概括来说，一个投资资产的可变现能力由以下主要因素共同决定：

 

    1.每日成交量：是指该资产在市场交易过程中平均每日成交量。资产的每日成交量越大，则该资产变现的规模越大。

 

    2.价格波动水平：是指该资产在交易过程中的价格平均波动性，其直接影响交易价格，继而影响可变现规模。

 

    3.买入/卖出价差：是指该资产在市场交易过程中平均买方与卖方的价差。当市场流动性不佳时，资产的交易价差扩大。为了尽快将资产变现，不得不接受更低的资产交易价格。

 

    4.交易期限：是指由卖家愿意接受的交易天数，当市场流动性不佳时，往往需要延长交易期限才能达成指定的变现规模。换言之，在单位时间内，资产的变现规模将减少。

 

    友邦人寿采用LQA作为固定收益资产的流动性衡量工具，基于市场实际交易情况动态预估每项资产的可变现总金额和可变现时间，提升流动性风险评估的准确性。

 

    六、流动性应急计划

 

    除了流动性充足性评估外，流动性应急计划是寿险公司管理流动性风险的另一重要工具。预防性地制定应急计划使公司管理层能有充分的时间了解各类流动性应急措施的关键信息（变现确定度、变现速度、变现量等），以此为基础权衡利弊，制定各类工具的优先级及适用场景。流动性应急计划的主要手段包括扩展、获取应急流动性来源，压缩流动性需求。获取应急流动性来源，可以通过以下形式：

 

    ● 提早收回定期存款

 

    ● 提高现金储备

 

    ● 申请提高回购计划的金额上限

 

    ● 出售基金、股票等权益性资产

 

    ● 增添临时性融资

 

    压缩流动性需求，可以通过以下形式：

 

    ● 延缓关联方付款

 

    ● 与外部供应商重新协商付款条件

 

    ● 调整资产购买计划

 

    友邦人寿在制定流动性应急计划时，针对每一项应急措施进行内外部流程梳理，明确关键限制条件及审批环节等，使相关部门能够在紧急情况下，有条不紊地按管理层指令与既定流程使用相应工具，应对流动性风险。

 

    流动性应急计划是确保友邦在公司自身危机或出现市场整体危机时，仍能保持足够的流动性，保证持续经营能力和核心业务不受影响，待安全度过流动性紧缩的困境后，再有序恢复到流动性常态化管理的过程中。

 

    七、总结

 

    流动性风险对于寿险行业来说，是一个低概率、高影响的尾部事件。寿险公司在现有基础流动性风险管理框架之上，应考虑进一步提升流动性风险管理有效性，包括：完善权责一致的风险治理架构、建立与公司战略相符的流动性风险容忍度及限额、使用量化模型全面准确地识别与评估流动性风险敞口、预防性地制定流动性应急计划，从决策机制及实施流程出发确保应急措施的可执行性。

 

    ① General American Life Insurance Company

 

    ② Bloomberg

 

    [作者简介] 吴浩礼，友邦人寿保险有限公司首席财务官；孙磊，友邦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税务及资金管理部负责人；郑毅捷，友邦人寿保险有限公司风险管理部负责人。